《水上的羌笛》
文
银莲
笛声从河面上横渡而来，一段竹子穿过两千年的尘埃在岷江上游等我。
“那一天，白云飘过蓝蓝的天，我看见花儿的笑脸……”第一次开车去米亚罗看红叶，从成都出发赶往理县毕棚沟景区，途径的第一个小镇就是映秀。
车过映秀镇，忍不住朝窗外多看了几眼。山水之间一个宁静的村寨，房屋依山而建傍水而生。绵延起伏的山披上深深浅浅的绿，隐约可见山坡上有人在放牧牛羊，羌笛低回的音符穿透清晨的薄雾传过来……一路前行，伴我走进卧龙大熊猫保护区、走进桃坪羌寨，伴我走进大雪纷飞的四姑娘山，依然是那若隐若现的笛声。
第二次去映秀，是5.12大地震一周年。随省作协创作小分队去看灾后一年的汶川，进山的第一站便是映秀。开车的孙师傅不晓得路咋个走，把车停在路边设定GPS导航，第一个跳出来的地名竟然是映秀派出所。想象派出所多半会在小镇比较中心的位置，我们乘坐的越野车逃离大成都的城市森林，在五月的暖风中穿山过岭，GPS导航不厌其烦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映秀镇派出所到了。
一条河横在眼前，水流湍急泥沙翻滚，河的对岸是千疮百孔，尘土飞扬的一个大工地。当年那个山清水秀的映秀小镇在哪里？仅仅两年时间，我当年路遇的那个山环水绕的小镇，一部分已被深埋在岷江河道之下，山体坍塌，河流改道，派出所那片街区从前的热闹与宁静，如今只能在摄影爱好者抓拍的桨声灯影里去寻觅了。
原先那条通往汶川的公路被河对岸坍塌的山体掩埋，不时有被砸得面目全非的汽车从山石泥沙里突兀地冒出来。沿途闯入视野的水中村落，房中巨石，摇摇欲坠的民居，古老残破的萝卜寨……这些触目惊心的地震遗址，让我想起几个月前在九眼桥川音校园里一场告别音乐会。
雪白的百合花，淡*的野菊花摆满了舞台两侧，钢琴、小提琴、大提琴演奏结束之后，最催人泪下是羌笛独奏《平沙落雁》，一个面容清秀俊朗的男生穿一身月白色唐装翩然登场，他纤长的手指在笛孔上一会儿沉思一会儿狂舞，悠扬流畅的音符从指尖飞出来——大雁在天空飞翔，雁鸣声时隐时现，雁群在空中反复盘旋，在盘旋顾盼中寻找降落歇息的地方，寻找回家的路……
年5月12日下午，九位刚从四川音乐学院毕业不久的学生，在卧龙参加以认养大熊猫为主题的演出，活动结束之后返回成都，他们乘坐的大客车在映秀附近遭遇了山崩地裂的大地震……一张张青春靓丽的笑脸从此定格在LED大屏幕上。在灾难发生之前，他们完成了人生最后一场告别演出，像一群迷路的大雁，飞翔在亲人找寻的脚步无法抵达，呼喊的声音听不见回应的时空。
第三次去映秀，已是灾后重建四年之后。一路上，透过车窗我轻声喊出她们的名字，这些生机盎然站在山坡上小河边的植物，竹子、玉米、紫薇、向日葵、大丽花、凤仙花、栀子花、野菊花、野百合，还有更多叫不出名来的花草树木，在属于她们的季节心无旁骛的生长。
映秀，岷江东岸这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古老村寨，从八级大地震的废墟里站起身子，一排排建筑因地势的起伏而高低错落，淡*墙体，褐色栏杆，青瓦白壁传递出浓浓的藏羌风情，街道两旁清风徐来杨柳拂面，路边的野花与天地唱和，用柔软诠释生命的坚韧。
阳光斜斜的剪出房屋、店铺的轮廓，剪出行人的影子叠放在青石铺成的街面上。蓝天空旷，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大把大把的光线，街边小店那些大红大绿等待出售的羌绣小包、衣服、鞋垫，不就是羌家女子坐在家门口用阳光赤橙*绿的丝线绣成的吗？距离地球1.5亿公里的太阳，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抵达地球，将温情的阳光投向这个劫后重生的小镇。
突然感觉有点不安，眼前的一切，静穆美丽得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怀疑这镜中花、水中月亮似的美景是否经得起时间的风蚀。来自广东省东莞市的援建者们，当初面对桌上沙盘一样铺开的规划图，或许也有过同样的担忧。于是，我们看到今天拔地而起的映秀，有了非同寻常的抗震设计，房屋建筑整体控制在在四层以下，民居一般不超过三层，建筑物抗震能力足以抗衡八级地震。作为“５·１２”大地震的心脏，新映秀已整体成为中国乃至世界的“抗震减灾示范区”。
给映秀一个全新的名字——映秀东村，寄托着灾区人民对援建者的感恩。山还是那几座山——娘子岭山、盘龙寺山、大红岩山；水还是那几湾水——渔子溪从四姑娘山，从大熊猫的故乡卧龙自然保护区一路奔来，在村头汇入岷江；映秀湾却不再是从前那个映秀湾了，来自珠江流域的援建者们，把太阳的金子、月光的银子一寸一寸铺在天地之间，才有了今天在废墟之上凤凰涅槃破茧成蝶的映秀东村，才有了眼前这蓝天白云下田园牧歌式的旅游小镇。
在渔子溪农家乐看梨树结满青涩的果子，在组织这次活动的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王敦贤亲手泡制的一壶好茶，被我们以梁山喝酒的方式大碗干掉之后；在羌族诗人羊子以汶川县文联主席的身份，向我们介绍映秀东村重建情况之后；在吃完“总理回锅肉”，喝干苞谷酒之后；漫步非遗广场，穿过天然雕塑般的乌木丛林，穿过一排排店铺，我又一次遇见了羌笛。
悠远的笛声从羌族老人青筋鼓胀的指缝间传出来，老人坐在货架后面，脸上的神情让人想起罗中立那幅著名的油画《父亲》。摊子上摆了一排长短不齐，竹色深浅差异的羌笛。这么近距离地触摸羌笛，于我来说这是第一次。
史料记载，笛子是迄今发现最古老的乐器，在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的文物中就有与我们今天的六孔笛十分相似的骨笛，距今已有七千年的历史。在由字族乐器中，笛子与羌笛的区别在于笛子是单管乐器，羌笛是双管乐器；笛子横吹，音色粗犷、高昂、清脆、嘹亮；羌笛竖吹，音色厚朴、优雅、柔软。
追溯羌笛的历史，东汉马融在《长笛赋》中就有“近世双笛从羌起”的记述。秦汉时期，羌族人为躲避战乱南迁到川西北地区，随身携带的宝贝就有羌笛。羌人时常借羌笛虚幻迷离、动人心魄的声音，抒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情感。发展到近代，羌笛由四孔演变为六孔，可以追溯的历史至少已有两千多年了。羌族至今没有文字流传，羌民族悠久璀璨的历史文化，以口传心授的方式世世代代传承，羌笛也成为交流、沟通、传承古羌民族文化的重要媒介。“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唐代诗人王之涣一首《出塞》诗，让羌笛愈加广为人知。
银莲摄影遗忘有大爱，转身是祝福。耳边悄然响起一段欢愉的曲调，一改羌笛从前的哀怨忧伤，音符飞舞幻化成一只只翩然飞舞的蝴蝶，一树树奔放的花朵，先前还显得有些空旷的街道突然间水声喧哗，人流如潮，一幅映秀新村的蜀绣画卷渐次铺展开来……在岷江滔滔水声浸润的这个午后，我邂逅了映秀湾遭遇8.0级大地震10年之后的凤凰涅槃重生，我相信这不仅仅是幻觉。
年5月25日，作家银莲在映秀镇作者简介：银莲，当代诗人，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诗集《时光的河流》《爱在成都》，散文代表作《穿越秦岭》《江流千古望江楼》，歌词代表作《家》《风雨过后又是晴天》，诗歌作品入选《中国新诗排行榜》《国际汉语诗歌》等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