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世上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野菊花的位置在山野田间，寂寞地生长，寂寞地开花，寂寞地枯萎，自由自在地生长，从不在意人世的繁华喧闹，野菊花是空灵的、飘逸的，墨守着自己的一团清香，在自我的永生中永恒。
野菊花是隐士，尤其是长在崖壁间的野菊花，自有一番隐逸的趣味。野菊花多为丛生，即使是一株也要繁殖成一片，我见过一株一人多高的野菊花，将自己开成一棵花树，繁枝遒劲，黄花簇拥，在高高的崖畔上，让人望而生畏。
野菊花的花可以作为缩小版的向日葵，也是分成里外两部分，外圆为舌状的花瓣，密集地排列，向四周旋转着金叶；里圈为细小的管状花，纵横排列，横城行数成列，向空中吐着花蕊的清香。两个立体的圆形组合成一个整体就格外的耐看，层次丰富，清韵十足。在荒郊僻壤行走，猛见这么一团黄花，心里也会油然荡漾起阳光般的光波。
我姥爷家的黄花山上就有很多这样的黄花子，我姥爷他们那儿的人从来不称这种菊花为菊花，他们从来都很简洁，直接就叫它黄花子，通俗易懂。黄花山之所以叫黄花山，也是由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得来的吧！我少年时与姥爷上山，总见姥爷采摘那些将开未开的细嫩黄花子，仔细地放在衣兜里，拿回家来，晾晒好，在闲暇时泡茶喝，茶水透亮晕黄，茶香幽幽清冽。
冬天时，姥爷还会领着表哥们，将黄花子、蒿子和荆条子一起砍回来当柴烧。野菊花为多年生，砍掉旧枝也是为了让它来年更好的萌芽发枝。黄花子的生命力极强，只要有一寸泥土，只要有一线天，都可以让它撑起一片隐逸的清香。
02
没有一种草不是药。有一年我喝中药汤，缺一味中药就是黄花子，姥爷还特意去山上采摘，步行几十里送到我家。姥爷是一个沉默的人，他从不多话，是几经坎坷起伏的人世让他学会了沉默，这种沉默亦如野菊花的沉默，在沉默中散发着幽香。
黄花山也是一个叫俗了的山名吧！亦如凤凰山、敖包山、孤山子等等，在北方到处都是重名的山峦，这也是几百年前迁徙的人们对故土的一种怀念，如果仔细寻根儿溯源都能找到原始的出处。
前些年，岳父的单位在城郊的黄花山上有一个仓库，此黄花山非彼黄花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肯定有黄花子。有时候岳父会到黄花山上检查工作。有一次他从山上运回来一棵孩童一样高的野菊花，那时候我儿子有四、五岁，野菊花和我儿子一样高，繁枝上开满了星星般的耀眼花朵，我蹲下来仔细数了数，大约有三百来朵黄花。即使是离了故土，黄花依然散发着浓郁的幽香，仍然有蜂蝶围绕着着它飞舞。岳母怕蜜蜂蜇伤我儿子，赶紧将我儿子拉回楼里。
我笑笑说，这么好的花，就让它长在山上吧！拿回来，它会适应吗？
岳父也笑着说，山上那么贫瘠的土地它都能长得如此茂盛，种在院子里会更茂盛，明年咱们就可以自己在家里采摘菊花茶，我看这菊花的品相，比黄山卖的菊花茶还要好，你闻闻这香味多纯正！
岳父是将野菊花连根儿带土运回家的，一个大土坨有二十多斤重，这是为保险起见。岳父将野菊花放在院子里，正是十月，冷暖交替，天气一天天渐冷。我说，要不把菊花采摘下来吧！过两天就冻落了。菊花儿根儿不怕冻吧！岳父说，这是宿根的多年生的草本花，应该没问题，它死，那是说它的命不好，咱们这么好的人家它都待不下。这野菊花像是得到指令，又开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收起它羽毛状的花瓣。野菊花在园子里安家了，在枣树底下。
03
开春时，岳父将野菊花干枯的枝杈剪掉，将土坨砸碎，将花根儿分成两部分，栽在花盆里。我说，不如栽在院子里，好接些地气。岳父说，你把花儿带到燕都吧！我说，带到燕都也行，不过这野菊花没有土地的地气，怕是也长不太好。岳父说，听天由命吧！不好就扔掉，反正这花在山上也多得是，不是什么稀罕物。于是，野菊花和金银花、芍药、荷包牡丹等就随着我来到燕都。
野菊花还真争气，第一个在清明时就冒出了绿色，野菊花抗寒冷，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率先在燕都长出第一叶绿色，那种具有菊花特征的羽状分裂锯齿叶片。由于是野花，也无需去特意照顾。一次，我在给花浇水时，一个邻居走过来说，这么大的平台种些草花，没劲，哪天我送你几盆名贵的花。我说，不用了，我是没工夫伺候他们，这些花都是不用伺候的花，给点雨水就活命。邻居走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送我几盆好花。我其实压根儿就不认识他是谁。后来知道他是一个有钱人。
等待野菊花开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野菊花长出很多枝杈，也长出很多羽状叶子，就是看不见花苞。看到花苞时，其它的花朵都已经开落了，看见花苞也要等，真应了那句此花开尽更无花了。天气冷时，菊花终于开了，但是颜色和花朵都没有从山上运回来那么饱满，好像是瘦弱了一些、浅淡了一些，我想是不是与环境有关呢？连那种天然的淡香也失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城市的喧嚣和嘈杂污染了野菊花的心境了吗？
04
冷香幽绝向谁开？野菊花就那么简单地开着，在城市的喧哗里沉默着，但是它失去了在崖壁间的神韵。
第二年倒盆时，岳父将野菊花扔掉了。我知道后说，这野菊花还活着呢！岳父说，活着也不要了，就养些随意的草花吧！于是在那个盆里种了一些紫花大牵牛和星星草茑萝。没想到由于那些日子干旱，这两种花都没有长出来，倒是有一墩野菊花又长了出来。我心想，这野菊花的生命还真顽强。既然还能发芽，证明它命不该绝。没想到下次岳父再来燕都时，还是将这棵野菊花给拔掉了。他说，看来，这野花真的不适合移栽，就别留着了。一株被移植的野菊花就这样完成了它的使命。
难道世间的每一个事物，都应该固守着自己天定的位置吗？
野菊花就该生长在崖畔上，散发着自己的一团幽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