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远去的村庄
又是一个喧闹的仲秋。深秋的陕北大地绿中泛黄,黄中泛红,霜打后的树叶血样殷红,苍绿的崖洼依然没有完全脱去夏天的穿戴。眨眼工夫离开侯家沟已经四十多年了,今天再次踏上这片年轻时生活过得地方,倍感亲切。
霜降后的陕北大地,黄绿红成了高原一种特殊的颜色。北方的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气在天高云淡中天天在降温。植物进入一年中最后的生长期,叶子绚烂,果实饱满,色彩艳丽令人流连忘返。苏轼诗曰:“千树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各地雅士举办“菊花会”,喝酒赏菊,吟诗作对,赋诗泼墨,自得其乐。此时的南窑则沟则是秋染陕北,另一种颜色迎接深秋的到来。垴畔山上赛过珍珠的干稠压坬的红酸枣,对面崾崄满山二坬的野菊花,山地果树上等得客商来订购的粉红的苹果,烟筒峁梁上手搭凉棚最后一次回望高原秋色的庄稼,都在与这片土地上劳作了一年的人们平分着丰收的喜悦。
陕北风光唐代诗人杜甫有诗云:“破甘霜落爪,尝稻雪翻匙。”白居易也描写过这样的美景:“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辉煌而炫丽的美景,往往令人陶醉其中。
“东山上的糜子西山的谷,肩膀上的红旗手中的书。”历史对它的旁观者是故事,对它的亲身经历者是喜悦和感伤。”离开南窑则四十多年了,以前夏天挽着裤腿才能蹚过的河面,多了一个小的过水桥,一个大石拱桥。此刻恰好是深秋,泛黄的河水低吟浅唱着在河边河堤加固工地大型机械的轰鸣声的陪伴下缓缓的流下远方。
那年上,几个人回南窑则,学校窑外礆缝纫机上做活的陈财婆姨看见平时脚上只穿着父亲电厂发的高腰帆布鞋,身上作就是那一身太阳晒得浅蓝变成灰白,袖口绽的掉着穗穗,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蓝阴士学生服,裤腿上不知上了多少次补丁,个子高挑,细长的老克从家里回来,上身已换成城里流行的干部们穿得的四个兜蓝涤卡干部服,腿上换上了熨斗熨烫过的新裤子,最显眼的是原来藏在胳膊腕上,袖子苫着,担心社员看到了会说一看你就不像个受苦地的,一块在袖筒里藏了几年的明光蹭亮,太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的新手表。脚上穿着一双明光蹭亮的黑皮鞋,笑的说得头句话就是:“老克,你变修了。”
已经在窑墙有线喇叭上接到公社通知,要求各队队干抓紧时间通知已被招工单位录取的知青本人迅速回队,办理粮户关系的手表队长公社开完会回来,人还没上到我们住的礆畔,就忙得问到:“老克在不在?”一看我们都在窑里,指着我和老克笑着说到:“晓得了么,你们两个人都被招到铁路上了,公社通知看得这两天就给你们把粮转了。”平时跟我们说话不拘言笑的手表队长,此时满脸笑容。我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他了一支,给他点着。他不好意思地说到“还再叫你给我点上。”知道我们要走了,来我们窑里来看我们的社员越来越多。炕栏上坐的他,边给我们说到:“我刚才给白队长说了,明了就打发人套上架子车,把驴吆上,看得到城里二道街粮站给你们把粮转了。”边笑着给我们打着招呼,说自己还没吃饭,抬起尻子走了。
陕北风光眨眼四十多年过去,当年公社院子里听到台上领导在话筒里错将自己从二队分到三队,气的当场骂骂咧咧,随后看见自己的行李被吆着驴车来接人的三队社员装上架子车,气得将火车头帽子掼到架子车都不要了的同学宁死不去的三队,也就是我们后来去的,外人一提起都摇头说庄里人复杂的前后南窑则,去年已被一位知名的电影导演征购,准备将它打造成张贤亮宁夏镇北堡一样的,拍摄反映黄土地一类影片的外景地。
年前量过地后,钱已兑现。庄户人钱一到手,不用人催,个人就搬上东西走了。卖主更是怕人走了,再次返回,没等主人前脚走,后脚就雇来推土机忙得将征购的窑洞、房子拆了。省城住的一位招工出去多年再没回过生产队的同学闻讯后,手机里关切地问:“家搬了,人去哪耶?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以后没地了,吃不上,喝不上了谁再管呢?”我听了,电话里笑得逗他:“情系百姓!”过后不久总算有了答案:地方征了,土地没征。如此一来,南窑则沟里还有果树的家户,又回到庄里。只不过是原来住的窑洞、房子拆了。没个住处社员只好在个人承包的果树地里搭个庵庵棚棚,挖个窑洞照料务劳果树。
前些天,十月一,送寒衣,给母亲烧完纸,一家人一块吃完饭,我叫侄儿送我回了回南窑则。由于原来进沟的路已被斩断,沟壑已被雇来的推土机推平,整个沟圪槽已经变成车人进不去的烂泥坑。再回南窑则,只能绕道先到邻近庄子,翻山回到村子。因此,不熟悉路况的我们只好边走边用手机不断地跟社员联系打问线路。车进万花新窑则沟后沟后,在前些年政府出面修地时推土机推出的山路上行驶时,由于路生,几次走错。因此是小车行走一路,手机通话通了一路。
瑞雪降陕北进沟里前,刚好看见路边有家超市。进去一看,店里刚好有两种新进的大袋面粉。花百十块钱,拣最贵的掂了一袋塞进小车后备箱。到山上后,见到当年自己当老师教过的,如今跟前已经抱上了孙子,娃娃们都进了城里,住的地方被征购后,窑拆了,唯有他和能吃下苦的会过光景的婆姨俩个人在山上务劳果树的学生启胜。打开车后备箱,抬下面粉。想着侄儿下午还要上班,人车还在山上不敢久留,忙乱中看了眼周围环境。
正是深秋,阳坡上卸过套袋的苹果似一个将要出嫁农家姑娘,脸蛋羞的粉红。走进学生用几个木椽和别处拾乱来报废石棉瓦搭成的四面透风的简陋的房子,看看那些窑洞征迁时,从窑里搬出的以前用过的,临时又搬来凑合的吃住做饭的锅碗瓢盆,想到住在这高山上,因为没电,好在还有信号,手机没电了,还得拿到城里充电后再继续使用的,山上住的一家一户。前不久妻子退休,刚刚将家从延炼搬回城里,因为路远以为没人要,将那么多有用的东西白白扔了的我,后悔当初没麻烦司机把东西拉回来送给他们。
秋日的果园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稠密的苹果耀眼夺目。走出简易棚,学生指着半坡等着果商前来洽谈还没摘采的苹果,告诉我,自己在这块近二十亩的承包地里栽植了三百多株果树,今年大概估算了下,能下果两万多斤,按现在的销售价格算,苹果卸完,大约能收入六七万块钱。六七万钱,对生活在城里的人来说,不算个大数字。但是,对靠天吃饭的农村人来说,已经是一笔能说的过去的可观收入,我心里暗暗为他高兴。
陕北街头的铜像雕塑由于来时路上找不着进沟的方位,几次打误,有两次,还上错路口,耽误的时间太久。所以在山上逗留的时间前后只有十来分钟。穷人心多,临走时,学生一看连同侄儿和大弟我们一共去了三人,不顾我阻拦,硬是从窑崖根挖出的藏果子的窑里搬完一袋子,又连着搬了两袋子苹果塞进车中。这让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是他们全年的收入,也是他们来年所有的家庭支出开销费用。
回到家里后,刚好散文《南窑则》因为一些乱七八糟事情的干扰,好长时间找不到写作的感觉。于是,心神不宁的我再次萌生了回南窑则的念头。那些天猪肉刚好涨价,一斤肉涨到三十五六块钱一斤。想到庄里还有几家零散家户住在几个山头照料着自己成熟的果树,这些天,各家各户都忙得在摘采苹果,一定好长时间再没进城。各家这些年都忙得务劳果树,不在养猪。便自己提醒自己,为何不买上块猪肉,提上几瓶白酒,回到南窑则,借此机会,把他们几家人晚上叫在一块,犒劳一顿。谁知,酒肉预备好了,再与学生联系,学生说:“老师,你千万不敢来。这会天冷,来了晚上连个盛处都没有。”我说:“吃喝我都带着。”他说:“吃喝我们这也倒有哩,关键是天冷了,山上搭的这棚棚都是四面透风的简易棚。夏天来了还可以,现在来了,后半夜霜一下,晚上冻的连个圪钻地方都没有。”
陕北的二道街事后,依旧不肯甘心的我,又和我们走后费了好大周折,跑腿找人好不容易找了个文化人将南窑则改名为花林村的队长儿子联系,商量俩个人能否一块回南窑则盛上一黑地。得到是同样的答复:“好老师哩,明年,明年天暖了,咱把铺盖背上,回去想盛几黑地盛几黑地。”娃娃们把话已说到如此程度,我这个当老师的再怎去麻烦学生?随后,一想,这样也好,到了明年开春,春暖花开,与已经用征迁费在城周围买了廉租房,安置房,成了城里人的庄里人一块再回南窑则,回他们从小到大庄里耍大的,上辈人生活一辈子的老地方,那时,说不定还能听到更多的故事。
当晚回到家里,应邻居相约,饭后一块去了趟延安城里最大的夜市二道街,路过大桥活动广场,恰好遇到碾庄一果农在街灯下销售苹果。问过价格再问销路,才知道今年碾庄的果农,由于政府的帮助,果农不但学会了直销,而且还学会了网售。客户与果农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