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
李治修（成都）
骑车来到城市远郊，公路一边紧傍府河，如一匹蓝湛湛的缎带，迎风抖开抛向远方，蜿蜒没入茫茫云际。虽已深秋，但眼前仍满目苍翠。望平畴沃野，听野鸟啁啾，见耕牛鞭影，好一幅秋耕美画图。
我蓦地记起杜牧《寄扬州韩判官》诗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看眼前川西坝子不老的秋光，这景致大概也胜了江南一筹吧？
我一面观赏景色，一面加紧蹬车，轻松惬意地飞驰。想不到，眼前冷不丁闪出一座黄土高坡。从坡下往上望，又陡又逼，而且形成一处奇特的地貌：左右两边崖壁陡立，恰似一座黄土垒成的剑门雄关。
坡度实在太陡，骑车断难直接冲上去。我犹豫着，打算从车上下来，推车上坡。突然，身后倏地响起一串铃铛，一拨骑车人呼呼呼地蹬着车，直往上冲，一口气蹬上了坡顶。
看他们上坡如此灵便轻松，我立即憋一口气，拼着力气，向坡顶猛冲硬上。刚到半坡，脚力不继，累得气喘吁吁，车速越来越慢，眼看就要失去平衡，从车上栽下来。
我暗自骂一声，狠下心，咬着牙，拼着劲，像与刚才那拨人斗气似的，咬紧牙关，继续蹬车，决心要攻克这个制高点。为稳住身子，也为省一点力气，我绕着“之”字拐，艰难又狼狈地往坡顶爬。
“加油，加油！”从头顶传来一片吆喝声，也夹杂着揶揄的嘲笑声。我抬起头来往上瞧：一群姑娘在岩头上，正看着我的狼狈相呢！
她们站在悬崖边，脚下一簇簇小黄花，飞瀑一样，从崖壁倒挂而下，好似迎风抖动的金色流苏。呵，想不到黄土高坡上也长着这么多小黄花。
“是吊岩菊吧？”我耗尽了力气，从车上下来，讪讪地问道。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后，夹沙夹泥的教训话扔了过来：“哼，这都不认得？是野菊花！又叫黄花艾……”
哦，原来早就有过缘分呢！小时长一身黄水疮（皮肤化脓性感染）久治不愈，听人介绍这个单方，父亲从草药店买回一大抱干枝，熬水洗浴数回，竟一下起了奇效，从此记住了这草药名。
今天有幸一睹芳容，怎能不上到山顶，去拜会这山中的佳丽呢？我将车往路边一架，寻着一条小路爬上坡顶。
哇，想不到坡顶上遍地是野菊花，开得金光灿灿，铺撒开来，真是好狂好野哩。荒坡上的野菊花，根根藤蔓翘首探头，箭箭枝条蛇窜龙行，举起一束束花骨朵，捧出一串串花金盏，抖擞挥洒，漫向四野八荒。
它们，披满身浓密的绿叶，攥成一爪爪花束，爱怎么开就怎么开。在飒飒秋风里，吐漫天璀璨的金霞。
它们，缀遍体耀眼的金鳞，屈张妖矫的身姿，好似腾跃欲飞的金龙，想奔向哪里就向奔向哪里。那蓬蓬勃勃的气势，哪会将瑟瑟西风，凛凛寒霜放在眼里？
环顾荒坡，任它岩坎石缝瘠土，只要有野菊花，就荡漾着一片不老的春光。任它悬崖峭壁陡坡，只要有野菊花，就踏出一串不怯步的脚印。
野菊花开得好真、好纯呵！凭借细长的藤蔓，它们完全可以攀高枝附乔木，但却紧贴大地，甘愿与野艾苦蒿荒草结伴。秋天到来，它们万蕾齐放，排成冲天的香阵。在万象萧瑟中，真有“要与秋风战一场，遍身披就黄金甲”的气势，在荒野里，顽强执著地展现出夺目的亮色。
难怪栖身花丛的鸣蛩，也为之振奋，发出声声浅吟低唱。难怪秋风中彷徨的蝴蝶，见到野菊花，也顿然振作精神，展开彩翅翩跹对舞。
有了野菊花，荒野不再有凋零的遗恨，大地多了一道蓬勃的风景；有了野菊花，荒野不再有了萧瑟的寂寞，人间多了一支生命圆舞曲。
看眼前竞相怒放的野菊花，我似参观大自然的菊展。这菊展，展出的是天生的野性，展出的是不羁的狂狷，展出的是“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精神，顿然令多少藩篱下、玉盆中的大家闺秀黯然失色。意想不到，我竟这么有幸一见这只供蓝天、白云、明月、繁星欣赏的荒野菊展。
我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感动了，不由冲口而出：“噢，荒坡上的菊展妙绝了，美绝了，明年我还要上这儿来……”
“嘻嘻，谁邀请了你呀？”不待我说下去，姑娘们抢过话头，撇撇嘴又吃吃笑个不住。
“喜欢野菊花么？送你一大抱罢！”在她们的哄笑声中，我讪讪地往坡下撤退。刚握住车把，一束野菊花凌空抛下，差点砸中我的头，姑娘们一阵哈哈大笑。
“多谢，多谢！”拾起一大捆透出药香的野菊花，我向坡顶望去：蓝天勾勒出姑娘们线条匀称的倩影，好像云彩上的一幅幅剪贴画。我蓦地闪出一个意念：这群姑娘，不正像山岭上的野菊花吗？
我骑上车，一挥手，对着高高的荒坡大喊一声：“野菊花，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