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西风野菊香
秋渐深，夜露透出寒气。天却蓝得透彻、高远。走在秋的田野，随处可撞见野菊花。路两边的杨树下，塘埂上，荆棘丛中，沟边。一丛丛，一片片。金灿灿的小菊盏簇拥着，一直涌向远方。
我在乡下长大，童年的记忆却没有野菊花。野菊花开时，我学大人忙着收秋，捡*豆，拾棉花，溜红薯。野菊花悠闲着灿烂着，我却忽略了它。
当我的目光被一片野菊花照亮时，眼角已蜷缩岁月的细纹。学会了东篱植菊，偷闲望南山。
那时，还在乡村教书。我每天都穿过一条田间泥土路，路两边的杨树高大而丰茂。树与树的空隙，稀疏的几茎草色。看不出成多大气场。可连着几场秋雨后，一点点绿倏而蔓延开来。路两边的庄稼被撂倒，归仓，风摘取了枝头的*叶。放眼辽阔。大地渐次褪出绿色，把土灰色的舞台交给野菊花。野菊花迎风斗霜，绽放一个季节的风情。
女儿八九岁，无忧无虑的，嘴角一天到晚挂着歌。上学路上，我俩骑自行车穿过野菊摇曳的泥土路，心情一片明媚。有时也步走。一路上，踩着野菊的清香，女儿蝶儿一般飞，捧回大把大把的*花。我家窗台、电视柜上插的都是。她拿罐头瓶盛水养着。印象最深的则是，我办公桌上总插有野菊花。学生捎来的。喝茶时，我喜欢摘几粒和炒青一起泡。玻璃杯透明，汤水清淡，花*芽绿。不说喝茶，仅仅看着就滋润，清心。我办公桌上的野菊花从没有枯萎过。每隔一天，自有小女生悄悄地换上挂露珠的。改作业累了，对野菊凝神，有着金属质地的阳光抚摸着花束，并在地上投下菊影。一缕风吹过，菊的清香在室内弥散。心香随之弥散。
我年年寻访菊，四处捋野菊花。记得那年在一初中代课，时间相对宽松。没课的时候，校长允许我们撒欢，上街买菜。那天，我和女伴一合计，在自行车后座夹条蛇皮袋溜出校，顺引丹渠捋野菊花去了。大渠路边遍种松柏，树旁茅草丛生，野菊花傲然于茅草丛中。拉来花茎，大把小把地捋，抛进袋子。捋完眼前一片，远处还有更耀眼的。一节课收获了大半袋子。归来，门前铺几张报纸，不加掩饰地撒开晒。潘校长冲我们吹胡子：“晒晒干啥？炒炒吃了！”我们不炒。晒干后，装枕头。清火明目。
野菊花质朴，平凡，率真，不娇气。菊花盛会上见不到它的身影，却安于车马稀的荒僻地。循节令葳蕤，吐蕾放花，香飘四野。它依短墙，傍篱笆。恬淡，古朴。一朵*花镍币大小，亿万万朵连起来冲天香阵。花与花相拥，根牵扯着根衍生。
一个“野”字，让我更多几分偏爱。它的香气比盆栽的更正，香得凛冽，有着冲破苦寒的风骨。折一把野菊花，指间、衣襟沾带的香味，一两天不散。
“莫道西风全肃杀，行边无处不*花”。秋的田野，草木删繁就简。一丛丛野菊花装点秋光，金光灿灿。立于秋风，繁华荣枯，来路归途尽现。“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登高望远，看见一路走来的悲喜，看见了大美至朴的生命。
丛菊故园心
客居的阳台，我的几盆菊开了。一朵朵菊花发射出温暖的光芒，缓慢地叙说故园之心。
退三千里山水迢遥。十五年前，鄂西北我的乡下，短墙，砖瓦房。小小院落，枝条挂满葱茏的绿色。如果生命的花期可以分为四季，我乡下的那段就是菊花时光。南下前，我种了很多菊。傍着小压水井栽，顺屋檐种一绺行。那时，我叫不出菊的诸多名字，只觉得植于庭院*的白的菊花比野生的诗意。每到西风凋碧的秋天，菊花次第打开内心，为简陋的院落增色，和屋顶一树红柿子互为呼应。种菊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平淡的日子。那时，我还在村小学代课。薪水清淡得照瘦人影。门外对荷塘，抬头见南山，一横山脊环抱着排子河。河边有我家的责任田，都挤时间种的。丢下粉笔提镰刀，我和乡邻们一样割了麦子插秧。芝麻苞谷推推搡搡该绿时绿，该*时*。我的视野里只有田园，目光从没翻过南山。一天到晚，人从农家小院到学校大院。节假日，天高云薄淡，土地纵横七八亩。眼里窜动着庄稼苗儿，心底拥有一片不受外界喧嚣的平静。那时，我爱种花。在乡下，种指甲花的不少，侍弄出花蓬蓬一院子的人家不多。院内，春芍药、夏栀子一两株，气场大的就是金灿灿的小立菊，白滁菊只有一丛。花根是邻居三嫂给的。三嫂也是爱种花的女人，她但凡从城里引来花，必分我一脉香。我惜花，也懂菊。不仅仅是菊花的有姿有色，人道“*为贵，白、紫、红次之。”我种的菊花主打正*旗。菊易种，根苗泼实。只要根须在，干着不怕，淹着也不怕。早春二月，我刨出宿根，分开埋进酥软的土里。发芽，分茎，吐绿，收集一个夏天的火焰，这些都是菊自己的事。如果没有喇叭花纠缠着不肯上墙头，我是不伸手管它的。秋风一天比一天凉。霜降前后，我家小院的菊花开了。花开人闲。我的小同事红敏一有空就跑来了。葡萄架下，摆蛤蟆桌，我俩对坐。喝菊花茶，打毛衣，说闲话。有着金属质地的阳光筛下来，从我们的肩头挪移到脚下。女儿也才四岁多，她笑着跑着在风里追逐红柿子叶。红敏出嫁后，我送她许多花，桂子、月月红、菊花。深秋的一天，我不期而访，走进她家小院，我送她的菊花浮香，*的灿烂，白的圣洁。看着已为人母的红敏把一丛丛花侍弄得那么精神，俨然我的女儿得到了她呵护。花越发兜越多，蔓延成片。年年春天，我都要分出些块根送人。院里排布不下，干脆埋老荷塘埂边。我也吝啬。一乡邻见我家小院内花开得热闹，向我求花。我推辞说来年春天再给他。说心里话，我只是不愿给他罢了。他老兄在官场上混，心思哪能闲下来。太重的势利心，对待花也只能是花艳时趋之若鹜，花落后弃之不顾。还不是苦了花？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一位收破烂的外村人。那日，我关门在院里消磨。一阵自行车铃响，有男人吆喝收废品。开门叫住，收拾破铜烂铁。那人冲院里打量，连连惊叹：“你不一般那！”我乐了。瓦房几间，砖墙斑驳。在乡下已是寒酸了。收破烂的却转移话题，说他原是“经管站”会计，单位解散了。干完地里活，闲着着急，就四处转乡收破烂。“运命唯所遇”。几丛菊，凌霜绽放，抱经卷立身。我明了他说的“不一般”。种菊的人，必然识得陶令公，喜拈几枚冷香词。那时，我也风雅，写长短句：“月圆的时候/一缕风告诉我/霜里菊开的消息。/伫立绝尘的篱旁/仿佛有佩环声踏进寂寞/遥远时空的那个回眸/浮动暗香。”月光皎皎，菊影菊梦，心的愉悦像月光一样流淌。不把酒，也是醉花阴。檐下灯彻夜亮着，照着一院子菊花，不使之睡去。
我终究把一院子菊弄丢了。眼前的菊，已非彼时菊。*的白的一丛丛霜染我生命的过往，收拢岁月褶皱。一丛丛菊欲说还休，直指故园。
梁灵芝：湖北老河口人，在莞教书。诗文见《思维与智慧》《人民日报海外版》《工人日报》《诗词》《深圳特区报》《南方日报》及中学生读物等。系湖北省作协会员。出版散文集《我心安处》。
梁灵芝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