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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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1/24 7: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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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丁茶,对我来说关系着一个人,这个人是我的太太。太太,即奶奶,贵阳喊法,发二声。惠水也这么喊。太太生于惠水,年轻时随着我公公(即爷爷)到贵阳,然后定居贵阳。

我讲的苦丁茶,干茶叶片呈墨绿色,光润透亮,一张张像拿油浸泡过晒干又在书页里面压平整了似的,一种打着褶皱的撑展,又薄又脆。

记忆里面,这是我最早认识的茶。太太从三开门立式木头衣橱里拿出一个捆扎好的厚塑料袋子,解开袋口,抓出一把掺杂有很多茶梗的苦丁茶叶放进搪瓷大茶缸,再提起铁炉子上的铝制烧水壶,将滚烫的开水冲进茶缸里,只听“噗”的一声,叶片瞬间跳活起来,窜出一股清苦幽凉的香味。太太身上有皂香,有桂花头油香,有饱吸阳光的棉布香……各种美好味道,经她的体温烘热后散发出来更加好闻了,这当中也有苦丁茶味,这茶香味在她身上,也在她的呼吸间。

印象里,太太凡买茶叶都是苦丁茶。贵阳街头那时很容易遇到卖苦丁茶的人,挑两个竹箩筐,随走随停,苦丁茶叶在箩筐里面打着堆头。茶铺倒很少卖这种茶。它太便宜(到现在也才卖十几元一斤),太滥见,让我感觉山里面藏有很多苦丁茶树,草一样地疯生野长着,生生不息。

太太泡苦丁茶喝,拿苦丁茶水泡饭吃,还用苦丁茶水做水豆豉。太太住处离我们家很近,她常常做一些吃食,例如甜酒、血豆腐、水豆豉、油辣椒、咸蛋等等,装在竹蓝里拎来我们家,从我还不会说话,到她年纪大到爬楼费劲了,都如此。只是后来爬楼觉得困难,她就挎着篮子,在楼下用她的惠水口音喊我:明丽、明丽……我也三天两头往太太家跑,上小学前,有一段时间还在太太家跟着她同吃同住。她的衣橱里,除了有苦丁茶,还经常有杮饼、香蕉、桃片糕、灯草糕、萨琪玛等。太太爱吃的很多东西,我也爱。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对食味的好恶。

人对物的感觉,很大程度源于周遭人的影响,特别是血脉至亲。比如贵州人爱吃折耳根,就是因为从小见惯吃惯,惯了就觉得好,觉得那味道非如此不可般的天经地义。知堂老人在《关于苦茶》一文中也有道理相同的话,他写:“我自己还只觉得茶好,而且茶也以绿的为限……这也别无多大道理,单因为从小在家里吃惯本山茶叶耳。口渴了要喝水,水里照例泡进茶叶去,吃惯了就成了规矩,如此而已。”深以为然。谁给的习惯?当然是故乡人,身边人,至亲的人。

所以,我喝平生第一口苦丁茶水时,眉头都没皱一下。好舒服的味道!名称虽有个苦字,可哪算得苦?那是聚集了太多幽凉后产生的一种宽厚平和的苦,是自然予人的浓郁得化不开的宠爱,特别是热天放凉了喝它,脑壳顶凉透脚板心,太安逸了!

我以为苦丁茶就是这个样子这个味,直到后来有一天,在朋友家喝到一种也叫苦丁茶的茶时,才知道,世间苦丁茶不止一种。

朋友家的苦丁茶来自海南,叶片紧紧卷裹着。我由茶罐里抓一小撮来正要丢进玻璃杯时,朋友赶紧劝止:“苦得很!一根够了。”开玩笑哦,我将信将疑丢了两根进茶杯,只见朋友脸上现出谜一样的微笑。等那两根茶叶在杯中完全舒展开,在水里招摇时,我差不多忘了她的警告,端起杯子就往口中送,茶水才打湿舌头,立马感觉到强烈的苦,苦感像点燃的导火线嗞溜一下由口腔经喉咙往胃里窜,肠子都苦搅起来,胃要穿了。而事实上,那口茶早被我以闪电一样的速度吐掉了。*连再苦,大概也苦不过它。

那时,太太已经去世多年。我相信她一生都没喝过这么苦的苦丁茶。可我知道,她在人世间吃过的苦远甚于此。作为母亲,她眼睁睁地看着亲生骨肉因贫穷饥饿疾病接二连三死去。她的儿女如果都活着,足够组织成一支不带替补的足球队。但只有三个儿子存活下来,他们分别是我爸爸,和我两个叔叔。

太太很坚强,她与生俱来的精神力量同她瘦小的身躯有着巨大反差。

公公是读书人,太太不识字。她与公公从惠水殷实之家流落到贵阳,随带过来的家什中最有份量的是两大个木衣箱,里面装满公公看的书。后来书全没了,衣箱里只有衣物、针线、布头和太太做衣裳、鞋子用的纸样。

到贵阳后,生活再窘迫,公公也不能从惠水家里拿到一分钱,再后来,惠水那个家也清贫如洗了。裹过小脚的太太,为生存各种奔忙,后来张罗出一个土产摊子,生意竟然不错。摊子收归国有后,原本守自家摊子的公公,成了国营单位职员。

太太用辛苦积攒的钱在贵阳买下一间茅草屋,飘泊中的一家人才有了属于自己的港湾。茅草房后来变成平房,搬迁后,平房又变做楼房。太太跟着这个物质形态上的“家”走,在“家”中一天一天老去,又在“家”中告别人世。

我从小喝的那种苦丁茶,无异于太太淡化掉了浓重苦味之后的生活,她使生活在悲喜兼具的人生中,展现出美好和奇妙的一面。

知堂老人文中所写的“实在太苦”的苦丁茶,想必是与海南苦丁茶一样的苦。

太太去世后,她生前常喝的那种苦丁茶更加让我少见,并非因为“苦丁茶树”稀缺,而是那些由名义到科属划分都是茶的茶,品种本就丰富,随着社会向前发展,全民经济状况提升到一定程度后,又哪里还用得着拿苦丁茶来替代茶。即使在她活着的最后几年,苦丁茶也已经很少人喝了,只有去太太家我才又品味到它熟悉的味道。

嗯,苦丁茶,我太太爱喝的,使让我感觉亲切无比的苦丁茶,其实不是茶。它只是茶的替代品。

植物科目划分上,我从小喝的苦丁茶与海南苦丁茶都属冬青科,只是在冬青科里面,因种类、地域差异,才有了不同口感。苦丁茶树属于冬青科冬青属苦丁茶种常绿乔木植物,简单说,它就是冬青树的一种。而真正的茶树应该属于山茶科。

妙处在于,茶叶的许多物质成份,例如茶多酚、咖啡碱、氨基酸、蛋白质等,冬青科苦丁茶也有。而冬青科苦丁茶的苦味主要源于冬青油,这比山茶科茶来自咖啡碱、茶多酚的苦味犹盛。苦丁茶寒性也较山茶科茶重许多,并非适宜所有人饮用。但在物质匮乏时期,有冬青科苦丁茶,这种口感幽凉,物质成份与茶叶极其相似的树叶子来给人做成茶解暑消喝,真是上天的美意。

名称同为苦丁茶的茶应该还有许多种。知堂老人也如我今天,对这一叶苦茶的究竟生发兴趣。他查阅众多资料,却不能在字里行间找到与他眼前那叶苦茶全然对应之物。日本书里有说苦丁茶是山茶科的。《本草拾遗》说苦丁茶俗名老鼠刺。知堂老人文中解释:老鼠刺是五加皮树的别名,属五加科。他见该书又写这茶“妇人服之终生不孕,为断产第一妙药也”,而知堂老人以及今天的我,也没听谁说苦丁茶会致人不孕。可见是另一种我们都不认识的苦丁茶。《茶经》里说苦丁茶饮后会通夜不眠。我和太太从不因为喝了苦丁茶睡不着,若非陆羽的个人感受,那他说的就又是另一种苦丁茶了。还有一些书里,只是强调苦丁茶的苦和涩,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植物,皆语焉不详。倒是知堂老人从他那片叶子上认出是他故乡常种在坟头的枸朴树叶,“叶长二寸,宽一寸二分,边有锯齿,形似龟壳”。凭口感与叶形判断,有些像海南苦丁茶。“枸朴”二字是他家乡的方言,始终没使我明白它究竟是什么树,更无从知晓它是什么科,如果不是冬青科,便也非海南那种苦丁茶了。

隶属遵义市的余庆县,还普遍种植加工一种小叶苦丁茶,又名青山绿水。叶芽柔嫩翠绿。这就是另一种科目的苦丁茶了,木犀科,是女贞属粗壮女贞,也叫小叶女贞。鲁迅先生在《喝茶》一文中写他喝的某种好茶,用盖碗泡后,“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余庆小叶苦丁茶泡出来就是这种感觉,鲁迅喝了也会视它为好茶的。其实我喝过,别人随手给我的一小袋,泡它喝时,只知它叫青山绿水,以为是绿茶,却又感觉比以往喝过的绿茶都要清和。至于“微苦”,茶都有或多或少的苦,哪会因这微苦将它往苦丁茶方面联想。何况当时,苦丁茶在我的头脑里还只有一个样子,一种味道。

小叶女贞也含有茶多酚,有类似茶多糖的植物多糖,但使人感觉茶苦的重要成份咖啡碱却几近于无。它也没有冬青科苦丁茶特有的,彰显苦味的冬青油。所以,它苦也只是微苦,更多的是甘甜清和。

我从小喝的苦丁茶,制作简单,叶子摘下来,洗净,蒸熟,再拿到日头底下自然晒干即可,有几分像白茶。而制作余庆的小叶苦丁茶,除了需要淘洗芽叶,其余流程与绿茶制作无异。

对苦丁茶的了解,我不过管窥一豹。知道越多,发现越难对它一言蔽之。何况,这个叫做苦丁茶的所谓“它”,形无定式,如果愿意,*连也可称作苦丁茶。若要在变幻无常的形态上纠缠不放,倒执迷了。

还有很多不是山茶科的植物也可当做茶,玫瑰花苞烘晒干后可叫它玫瑰花茶,菊花烘晒干后可称之菊花茶,还有用桑树芽制成的“桑芽茶”、柳树茶制成的“柳芽茶”等等。而不属于植物的东西中,也有被称作茶的,贵州赤水虫茶,就是一种虫子吃了某些植物后产生的排泄物。

“它”是茶,又不是茶,茶是“它”,又不是“它”。名字而已。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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