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立波摄
夜行
忽左忽右，雨刮器隐现机械之美
而密雨泼洒，仿佛永不会停止
这徒劳的反抗，近似于西西弗神话
红色的尾灯，则是另一种指引
在我们的正前方，它飘忽的诱惑
像腹中被勾起的食欲，无法得到满足
疾驰而过，每辆车都有自己的终点
就像车里的每个人，我们都有
神一般难以捉摸的沉吟，黑暗而深邃
车窗之外，是星星点点的灯火
如同萤火虫散落在草丛中，整个夜晚
它们将会聆听，流水失眠的声音
.1.7
在城市书房，陪女儿看书
即使没有暖气，这一刻也应该是温暖的：
在冬天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角落
陪着你，看着你轻轻地踮起脚尖
取下一本书，一个陌生而辽阔的世界
便向你缓缓敞开，你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而我什么都不用说，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
这就像很多年前，彼此熟悉的人们
围着凶猛燃烧的篝火，尽情地跳舞、歌唱
我却抬头望见，天上那片寂寞的星空……
我知道也有一盏灯，一直在你心中
它默默地照亮，一个安静的灵*
.1.13
蜡梅
下午两三点钟，我看见公园里一棵无人欣赏的蜡梅
手足无措地站在僻静的角落里，原地一动不动
就像所有被时代所抛弃的人那样，如此凄惶而无助
在寒冷的季节，总有一些坚韧的美丽依旧破土而出
它们逃脱冰雪的追杀，就像深夜里幽暗的烛火
迎风飘摇，甚至比人们内心坚定的信念更难以熄灭
可是此刻，只有蜜蜂和食蚜蝇沉浸于一缕香的迷恋
它们穿梭其间，毫不费力地攫取最后一滴蜜汁
然而我又怎能深情地赞美，这一朵朵碎屑般的苦难－－
在午后的阳光下，它们局促得就像一群山里的孩子
仰着一张张蜡*的脸，眼中流露出迷茫的饥渴
仿佛终其一生，都要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苦闷中度过！
.1.14
睡觉之前，听一首民谣
睡觉之前，你再次戴上耳机，
听一首简单的民谣。和你一样，
别人的生活里，也有快乐和忧愁，
而这些，你很快就听出来了。
当然并不意外，这就像一滴雨
和另一滴雨，同时掉进一条河里，
那些嘀嗒的声音，是多么相似！
当你摘下耳机，想要睡觉，
音乐的潮汐退去，仿佛你的生活
也到了水落石出的一刻，窗外
是干净的夜色，竟没有一丝杂质……
.1.16
等待一场雪
枯涩的等待似乎过于漫长，在你登场之前
整个冬天已是一脸羞愧，首先是隔夜的气象学
被恶狠狠地诅咒，随后受到嘲笑的就是
简单而草率的传播学，尽管我们其实早已习惯
在那些虚晃一枪的谣言中，辨认脱臼的真相
我们洗净污浊的目光，腾空灵*的庭院
并且铺好春天的红地毯，备下一只蚊子孤独的掌声
当你最终以一种凋落的姿态，纷纷乱乱地盛开
仿佛我们等到的并不是一场雪，而是一份
姗姗来迟的道歉，你的唾沫星子溅满灰暗的天空……
.1.23
江畔独思
杂草丛生的岸上，我终止了漫无目的的徘徊
倦怠的气息弥漫开来，如江上一层轻薄的水雾
此刻的天空，雨滴像细碎的花瓣一样撒落
这些三两成群的益母草，站在我的脚边
它们如此地低矮，就像一种营养匮乏的生长
可是仅仅依赖于天性，它们又如此妖娆地摇曳
一只蜉蝣静伏在草叶上，它就要完成生命中
最后的沉思，透明的羽翼开始呈现灵*的质感
它是否听命于内心的恐惧？我无从得知
零零散散垂钓的人，在宽大的遮阳伞下安坐如山
到底有没有失忆的鱼虾上钩，这并不重要
钓到楼群的倒影也无所谓，一切终将风平浪静
我不敢靠近他们，不敢辨认这些镇定自若的脸
也许我真的只是害怕，看到一个同样的自己
他千辛万苦的躲藏，却逃不脱哀叹的徒劳
雨越下越大，江面上飘过淡蓝色的塑料袋
纸质牛奶盒、树枝……它们各自浮沉的命运
似乎早已注定，而我为何仍痴迷于浅薄的见证？
.6.8
秋天的萤火虫
黑暗中，它们举着小小的灯笼
赶路，或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秋天的田野并不空旷，到处弥漫着
果实成熟的味道，天气已经微冷
它们再也不能遇见蜻蜓、蛾，以及
失眠的蝴蝶，这一颗颗晶亮的祖母绿
仿佛成为某个作废的暗号，夜风中
它们孤独地张望，摇晃着尖尖的腹部——
这微弱的光，无法照亮整个世界
也许此刻，它们只想温暖自己
.10.10
魔方——献给八十三岁的父亲
许多事情已经想不起来了，有时碰到一个人
他的名字也许就在嘴边，我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一只魔方在父亲的手中转动，他的嘀咕近乎颓丧。
从前印象深刻的画面，渐渐变得字迹般潦草
熟悉的词语开始纷纷撤离他的大脑，就像
一支*心涣散的队伍，那些意志薄弱的士兵
率先从记忆的城墙上仓皇逃走。而我仍然无法
感受他无边的痛苦，如同我从未拥有
年轻时他过目不忘的骄傲，在漫长的岁月里
他一定有过莫名的彷徨，也曾收获淡淡的喜悦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被恐惧揪住衣领的老人
他害怕有一天，自己彻底坠入思绪的黑暗
这只小小的魔方，此刻好像一颗神奇的心脏
当这些五颜六色的方块乱成一团，又一遍遍地
重新整齐地组合在一起，他就可以相信
这个世界秩序井然，依然是最美好的样子
.11.6
贵门行之：鹿门书院
早晨七点，书院的大门肃然紧闭
就像缄默的嘴唇，拒绝来意不明的窥探
干净的台阶上，我找不到*的行迹
如同一尘不染的读书声，失传已久
穿越幽深的拱洞，我是一粒漏网的灰
误入这人生的后花园，一棵张牙舞爪的枫树
涂抹天空的湛蓝，金*的野菊花
它热烈的歌唱已被寒露所冻结。从这里
踏上一条通向世俗的古道，还是转身返回
愈加静谧的更楼？我并无片刻的犹疑
数百年前，他们的诵读曾响彻整座南山
而如今，我却只想在书院里孤独徘徊
像一个自我放逐的人，聆听草丛里
清亮的虫鸣渐渐地虚弱，一段古拙的寂静
却突然间，被小贩的喇叭声撕得粉碎
远处，一场不确定的雾开始弥漫……
.11.20
候机中
每一次出发都是归来，每一张票
都是被机器验证的焦虑症，你的行李箱
沉重得像一个病床前的嘱托，而你
可以带走的，其实也不过是一片过时的蓝天
当你登上一架白色的飞机，舱门在你身后关闭
所有的尘埃，都收拢了轻佻的翅膀
.11.23
张壬
出生于年，浙江嵊州人，媒体工作者。热爱诗歌，擅长昆虫微距摄影。
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