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着,沧桑着
——苏沧桑《等一碗乡愁》赏析
邢红霞
对于仍处于浅阅读阶段的我来说,时下正活跃着的作家无疑对我有着更大的诱惑。他们比根深蒂固存在于人们印象中的名家更接地气,更具烟火气。
与作家苏沧桑的书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邂逅于邯郸市图书馆。
在与她一同请回家的四本书中,她定然受到了优待——因为她最先被启封。能被人日复一日地阅读,大约也是书们最为快乐的事吧!
《等一碗乡愁》,只看书名就足够吊人胃口的。全书五辑,主要写古人故居,世间风物,瞬间感悟,游历痕迹,人物影像等。
出生于钟灵毓秀的西子湖畔的苏沧桑,外表如西湖水般澄澈,透着江南女子的清丽脱俗。她的文远离女性写作常见的庸常与琐碎,立足时代高度,对自然和精神生态进行着双重透析与深入剖解,因而几乎篇篇闪烁着思想的光芒。
不得不说,苏沧桑是一位语言的魔术师。她把粒粒文字玩弄于股掌之间,随意调遣,任意指使,使这些“小蝌蚪”乖乖地随着她思维的河流迂回、前进,直至派兵布阵,成一泓巨幅字帘,铺陈于读者面前。其间,或袒露出鹅卵石,或阻击起小涟漪,皆随她愿。
如同一个女子,于午夜梦回时暗暗欢喜着属于自己的小确幸,苏沧桑在自己的文字中不时植入这种感觉,明晰而又执着。“被雨淋湿的风,以29摄氏度的体温降临人间。如刚从冰水里撩起的黑色绸缎,从窗口游进来,拥抱脸,颈脖,前胸,双臂外侧,领养了皮肤上的灼热。”在她的意念里,凉爽的风成了刚从冰水里撩起的黑色绸缎,从无形到有形,多么新奇,还带着一丝来自远古的神秘。皮肤上的灼热感本无关于风,风大度地为人体降了温。“领养”一词令人耳目一新。假如你是一个感性的人,相信你会脱口而出:“她说出我之未能说出的了。”“风突然送来一小团香,薄得像一把冰匕首,穿越空气,贴上鼻尖。”飘飘渺渺、若有若无的香气,本是属于嗅觉的,可在苏沧桑的多维世界里,他把那团丝丝缕缕、凉凉的香气感知成薄的冰匕首,从嗅觉到视觉,她真的是一位感知力超强的作家啊!朱自清不是也在那篇著名的《荷塘月色》中运用了这种叫做“通感”的写法,而被后人一遍又一遍地当作典范模仿吗?“一丛野菊花,无比的鲜*,一声婴儿啼哭般照亮了整个初冬的田野。”野菊花,那亮亮的*,出现在以灰褐色为主色调的冬,一定是惊艳的,如果看到,你会不会惊叫一声:“好美啊!”苏沧桑悄悄把自己隐于事物之后,看似漫不经心,以“一声婴儿啼哭”释放了涌动的情感。我想,苏沧桑该是一个七窍格外通畅的人吧!“早晨的阳光穿过窗帘啄醒我。”阳光会有喙吗?在苏沧桑的笔下,阳光分明就是一只鸟儿,当然有喙。那种轻轻的触,微微的痒,只有拥有一颗诗意的心的人才会领略到如此妙境吧!
书的首辑,苏沧桑带领我们临名人故居,与时光深处的他们会面交谈,让作为后人的我们感悟其人格魅力,领受名人风范。有画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富春山居图》的*公望;有郁达夫的“风雨茅庐”和他的风雨人生;有善与爱,真性情,刚柔相济,端庄平和的丰子恺;还有融合中西艺术最富成就的林风眠和他的花园别墅;有和雷峰塔一湖之隔的俞楼和主人俞平伯;有葬于西湖的抗金名将岳飞。这类题材的文章,时空交错,虚实转换,我私下认为,写好不易。不过,她的笔尖随思绪和脚步,或腾空而起,俯瞰众生,或在旧时光里徘徊流连,或用千年的酒醉倒今世的人。读之,感觉眼界开阔,快畅淋漓,故居故人也随之真实全面立体地矗立眼前。
这类文章,结构上处理起来,她更像一尾小蛇灵活敏捷,逶迤而行。《居然隐者风》中,“当我沿着他当年走过的竹林幽径,走向年前的他,我的想象总停留在至正七年他的79岁,也是我父亲此时的年龄。”只此一句,轻松过渡到*公望画《富春山居图》时的背景。从古到今,自然衔接,了无遗痕。“我尾随着他们的声音,在冬雨里拾级而上,看见自己沾染青苔的皮靴渐渐化成了一双古代女人的绣花鞋,缓缓而行,走进了‘*公望偕无用师回家于山居南楼缘笔作长卷《富春山居图》’的前一日*昏。我是他的次子德宏之妻毛氏。”在此,作者又化身*公望的儿媳,从一个晚辈的视角展开*公望的过往。在《古道密码》中,“我”在彷徨迷茫之际,穿越一千个春天去和苏东坡聊天,既是和自己最敬又最爱的同姓祖辈,又是和自己挣扎中的内心对话。《青山不老》中,这句话让我很是留意了一下:“在繁华喧嚣的真实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岳飞这样的男人了,更不会有很多女孩向年少时的我那样,奢望嫁给他了。因为,嫁给他,做他的亲人,幸福吗?答案一定是否定的。”笔触转而走向岳飞和他全家的简朴生活。在古往今来中,自由穿梭,游刃有余,既有故人的生活场景,又有眼前可见可感的实物模样,还有作者由此生发的感慨议论,使得文章呈现出一种立体多维的状态。这样的例子在苏沧桑的文章中随处可见,作者驾驭结构的功力可见一斑。
不知何时,我们的写作陷入一个怪圈。凡是旧的、老的就是好的。为此,我们不惜笔墨,高唱赞歌,写下一篇篇祭文。不可否认,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处桃花源。在这儿,我们营造着属于自己的美好,泛滥着最私密的情感,这也成为我们记忆的营养品。生活是五彩缤纷、纷繁复杂的。怀旧、恋旧情结人皆有之,若是不加节制,且有兜售之嫌,窃以为,大可不必。毕竟社会在前进,不合时宜的事物终会被淘汰。留住乡愁,重现业已消亡的事物,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但如果遭遇,会怎样呢?对此,苏沧桑说:“假如我一人留下,我憧憬了无数次的隐居就此实现,我愿意吗?仔细一想,有点可怕,作为一个女人,我并不真正羡慕古人的生活,尤其是古代女人的生活——可以忍受不能每天洗热水澡,不能随便穿着打扮,没有牙刷,没有煤气,没有卫生巾,没有空调等等,但如何忍受因身为女人而与生俱来的禁锢、不公和暗黑?”苏沧桑站在一名现代女性的角度,去客观看待问题。是的,时代在进步,我们不可能永久停留于过去的某一点,与时俱进才是正道。在《把油灯点亮》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水碓声在身后消失的一霎,我听到了一个乡野女子如释重负的叹息。每一个农人,都希望日子是轻快的,美美的,也想住高楼、装空调、开轿车、去旅游,有什么义务为我们城里人保留贫穷落后?保留所谓的诗意呢?”其实,所谓的“乡愁”,是远离家乡,漂泊在外的游子的专属词汇,不过是过去一些场景、气味、声音的保留和再生。水碓声,能唤起他们对家乡的念想,激发出对故土的一种血浓于水的情感。对此,苏沧桑说:“从前所有的村庄外都响着水碓声,假如我是一个迷路的人,顺着水碓声,就一定能找到农家。坐在竹篱茅舍前,喝着他们递过来的粗茶时,一定能听到鸡犬相闻,听到‘咿——呀——咚’的水碓声,多么美好。但我也只是试着想象一下而已,我不想农人们回到所谓的美好。因为他们是我自古以来的亲人。”我们认为的美好,可能会是农人们生活的重负,如果是这样,我们还有必要去怀念那些压弯农人脊背,让他们的生活布满不堪的旧物吗?苏沧桑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她抒发的是真感情,袒露的是真性情。这才是每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应具有的美德。
思想性是文学创作的灵*。没有思想的作品最多算是文字的堆砌。作家不应只是一个玩弄辞藻和技巧的工匠,而应是一个充满人文关怀,适应时代潮流,与时俱进的思想者,这样他的作品才会有创造性和生命力。古往今来,概莫如此。苏沧桑的每一篇作品都在或平静或激越的叙述中,隐含着深刻的理性分析。文中俯拾皆是的诘问,包含普世哲理的句子,都闪烁着思想的光芒。在《种满庄稼的花园》中,作者生发感慨:“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有哪一个文人真正拥有自己最理想的家园?真正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有哪一个文人最后含着幸福的微笑长眠?”一连串的问号,既是反诘,又是直刺。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文人们或许更像是雨后池塘里的群蛙。《淡竹》,这篇首刊于《散文》,被用作试卷阅读题的散文,短小精悍,意蕴深厚,属创作中的精品。文中,作者托物言志,运用了多种写作手法和修辞方法,赞扬了物质上清贫,心灵上富足的一类人。其中的一些句子令人妥妥地爱着,“他是我们身边那些还坚守着什么的人。他们懂得,浓墨重彩是一辈子,云淡风轻是一辈子。奴颜婢膝是一辈子,坦荡潇洒也是一辈子。他们选择了后者,等于选择了物质上的清瘦,心灵的丰衣足食。”“描眉画眼”功夫,苏沧桑是扎扎实实的。
初见,便喜欢。想起张抗抗概括苏沧桑散文的两个词儿——美丽,沧桑,越端详越觉是。
作者简介
邢红霞,邯山区人,中学高级教师,系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书香三八”特约作家,邯郸市作家协会理事,邯郸市评论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散文百家》《西部散文选刊》《渤海风》《千高原》《河北教育》等。多篇作品获奖并收录于出版读物中。现供职于邯山区教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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