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著名画家支健作品
下了车，双脚刚刚踏上故乡的土地，就习惯性地抬头，看向河对岸的山坡。
山坡上，是收割过的庄稼地，是点缀在田间地头的柿子树，是数不清的花椒树。在那里，就在那片正对着我的花椒树后面，埋葬着我的父亲母亲。
一路向山坡走去，心底有个声音，压都压不住，不停在喊:“爸、妈，女儿来看你们了！”这是第多少次奔波在看望父母的路上，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每当走过这两座石桥，穿过这片竹林，心中就无比酸楚。村子里老屋虽在，门上却是一把无情的大锁，我已经没有家了，只有父母的墓地，才是我唯一可去的地方。迎面遇到一位邻居，他跟我打招呼:“来了？”听闻此言，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记得父母在时，乡邻们打招呼的常用语是“回来了？”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在他们眼里，我真的成了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家的人了。
农历的九月下旬，天气好得出奇，阳光异常灿烂，路边是嫩绿的小草，眼前有不知名的小虫飞来飞去。一路上坡，我脚步沉重，比脚步更加沉重的是心情。父亲走了十六年，母亲走了两年多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且一去就不再回来。有人说他们去了天堂，还说天堂在天上，在云层的后面。曾无数次抬头，搜寻每一片天空，却始终看不到我的父母。只有一次次来到墓地，来跟他们说话，说分别后的状况，说我对他们的思念。
站在花椒树旁，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对面的公路上，虽然飞驰的车辆像一个个火柴盒，走动的人们像一个个缓缓爬动的蝼蚁，但我相信父母一定是准确无误地从一只只蝼蚁中分辨出了他们的女儿，然后一点点看着我走上这面山坡，来到他们身边的。
在父母墓前跪下，顿时泪如雨下。几个月不见，坟头上的花也败了，草也结了种子，两棵柏树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我，父母已离开太久，他们离我越来越远了。取出父亲喜欢的白酒和茶叶，再取出母亲喜欢的点心和水果，摆放在坟前，花花绿绿的一堆，反倒成了最好的装饰。
知道父母都是怕冷的人，所以习惯了早早给他们送来御寒的衣物。先取出纸钱，一张张点燃。待火烧起来，再把冬衣和棉鞋一样样取出，投进火堆中。“爸、妈，这是给你们的衣服和鞋子，薄的厚的都有，可以换着穿。最冷的时候，别忘了加上带毛领的大衣。”不论父母去了哪里，我都希望他们能够收到，暖暖活活度过这个冬天。虽说父母的坟墓紧紧挨在一起，纸钱、冬衣和鞋子我还是分开烧的，两个火堆一会儿腾起火焰，一会儿冒出青烟，我就这么跑来跑去忙碌着，忽而这边添几张纸钱，忽而那边拨一拨火堆。
现在的冥币不仅种类繁多，而且面值惊人，最大的一张是五千亿。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与这些冥币在一起的还有一张银行卡，当然，是天地银行的。这些没有再分开，而是全部烧给了母亲。“爸，你不能管钱，钱都给我妈，你要用，她会给你的。妈，身边留够零用钱，其余的，存到天地银行，随用随取。你们想买啥就买，不要担心钱不够……”一张张冥币，被火焰吞噬，逐渐卷曲，变成一只只灰色的蝴蝶，在我眼前翩翩起舞。
火焰熄灭，透出丝丝余温，微风拂过，纸灰轻轻颤动。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什么勾住了衣裙扯住了头发，我一惊。回头，看见身后的花椒树，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但我愿意相信，这是父母的在天之灵舍不得让我离去，这是他们对女儿的最后挽留。
路边是一丛丛金*的野菊花，崖畔上是一树树鲜红的野枸杞，阳光依旧无限灿烂，秋风依旧令人沉醉，但我为什么泪眼婆娑内心凄凉，且一步三回首？在寂静的旷野里，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我分明听到了父母的声声叮嘱，和一声声悠长悠长的呼唤。
王小会，作家，陕西华阴市人。华山诗会“我写华阴篇”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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